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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撲朔迷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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步珩微回想著侍郎大人那難以言喻的表情,心下裏的怒氣不禁消去大半,嘴裏還哼上了不知名的小曲兒。回到官署時,她也懶得再去與陸璟蘊理論,最近還是少招惹這只刺猬的好。

走進署堂,她難得輕快地與榮漢闐打了個招呼,再瞥眼偷偷往正中的案牘望去時,卻不見陸刺猬蹤影兒,“榮中丞,陸大人呢?”

“往案卷室查閱東西去了。”榮漢闐從一摞文書中擡起頭,又補充道,“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。”

哦?那可真好!步珩微挑了挑眉,掩飾住了心中的喜悅,只要不用對著那張臉,她總是高興的,確切的說,是渾身輕松,現下她總算真切體會到了何為“眼不見心為凈”。

郎官已將從察院抱來的一摞案卷整理好,擺放在了步珩微的案牘上,她隨手大體翻看了下,沒承想竟全是關於金吾衛賭場案的詳細資料,不禁皺眉,“怎麽送來了這些?”

“是陸大人吩咐的。”郎官恭謹地答道。

“陸大人?”步珩微這才猛然記起朝參後的那番針鋒相對,沒想到這只刺猬辦事的效率倒是夠快,說奪.權就奪.權,現下她真的再無權幹涉比部郎中案了。

步珩微也無心審閱這金吾衛案,滿心裏想的都是該如何再讓陸璟蘊相信她的能力,再讓她徹查比部郎中案。

“比部郎中案不是步中丞親自把關的案子嗎?”榮漢闐不知何時立在了她身側,手裏端著餘香裊裊的茶盞,滿臉的不可思議,“怎麽這麽快就輕言放棄了?”

步珩微側頭,有些無奈,“榮中丞說的哪裏話,我對此案付出那麽多,又何談放棄?”

“可陸大人說你自認無能力接管此案,已退出。”榮漢闐吐出口中的茶末子,肥碩的腦袋頓了頓,在等著步珩微的回答,他仿似是在求證些什麽。

自認無能力?步珩微心下不禁一陣冷笑,陸璟蘊既然如此說了,她又怎麽好反駁?難道說自己死乞白賴地非要接管此案,可身為禦史大夫的他不同意,說了恐怕也沒人信罷!因為這種案子無人願意受理,無人願意牽涉其中,任何一位官員都不想碰這燙手山芋,不論在誰看來,她退出都意味著是她自己放棄,而絕不是被人脅迫。

步珩微也不去承認陸璟蘊的話語,只是淡然道:“陸大人既然已經吩咐,榮中丞就好好接管罷。”

榮漢闐久經官場沈浮,知道何事該問何事不該問,此刻縱然有萬般不解,他也沒再開口詢問。步珩微仿似一瞬間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支撐,窩在案牘前,一整天無精打采,目光茫然,幸得陸璟蘊一整天都待在案卷室,不然那張臉一出現,她真怕自己承受不住上去踹他兩腳。

一句“自認無能力”,輕輕巧巧拂去了她所有的努力,這怎能不讓她生氣?想來這世上殺人不見血的法子又多了一種——惡毒的語言。

暮鼓響起,步珩微收起案卷,心情抑郁地出了官署,想讓陸璟蘊改主意應該是不可能了,或許現在能做的就是先處理好金吾衛案罷。步珩微穩甩了甩沈悶的腦袋,快步奔下青石階,不料迎面卻撞上了郎官勒停的馬車。

看著探出車簾外的那一角紫袍服,不用想也知道是陸璟蘊回來了,步珩微撅嘴嗤了聲,當簾布掀起,車上之人探出半身時,她下意識地扭頭就往青石板路的另一個方向走去,假裝沒看見,也不施禮。

陸璟蘊步下馬車,自是看見了她那快速離去的瘦弱身影,現下也顧不得去計較,只是喊住往官署外走的榮漢闐,似是尋常問事般緩緩問道:“榮中丞,最近有誰去案卷室翻閱過案卷嗎?”

“最近……”榮漢闐蹙眉思索了會兒,好久才若有所思道,“應該是步中丞罷,記得他剛升遷至禦史中丞時,曾因為比部郎中案去案卷室翻閱了好幾日。”

“步珩微?”陸璟蘊不著痕跡地隱去了臉上的詫異,這個答案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。他側轉身,瞇眸望了望那漸行漸遠的瘦弱身影,緋色官袍與夕陽染就的黃昏極其相稱,他也無意欣賞這光影下的美好,只是眸底的疑惑愈加濃厚,覆過了起初的詫異。

步珩微一路沮喪,腦海裏閃現的都是陳方瑞的個人案卷,想要抑制住這源源不斷的思想,可耳邊又無端響起陸璟蘊那冷冰冰刺人心骨的話語,如此輪番,她只覺自己快要從內裏轟炸開來。不知不覺轉回永寧長街時,已日暮西山,步珩微遠遠地望著步府緊閉的漆黑大門,疲倦感忽而蔓延開來,她有點不想回家了。

正在她楞怔時,一輛馬車自她身旁疾馳而去,步珩微下意識地擡臂以袍袖遮住飛揚起的塵土,她瞇眼瞧著那湛青色的車簾晃動,不用想也知道是陸府的馬車。步珩微掩袖啐了口唾沫,憤憤地咬了咬牙,恨不能在她怒火的註視下,那車軲轆能瞬時散架,將車上的人摔出去,最好摔得面目全非!

步珩微邊腹誹邊拍著衣袍上的灰塵,不料身側一個人影閃過,險些將她撞開去,她蹙眉剛想喝罵,不想擡頭看那背影竟像是戶部侍郎吳暮舟,步珩微快步追趕而上,略微有些詫異,“吳大人,何事如此著急?”

吳暮舟回頭一看是步珩微,嘴角不禁露出笑容,將懷裏揣著的楠木盒露出一角在她眼前晃了晃,探身壓低聲音道:“本官認識幾位名醫,這是千金不換的藥方,想來對陸大人會有幫助。”

“陸大人”三字一出,步珩微當即冷下臉,癟嘴憤憤道:“他的病用什麽藥也治不好了!”

戶部侍郎訝然,難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?甩袖回家的步珩微全然沒意識到車簾縫隙內投射來的凜冽寒光。

吳暮舟猶豫地轉過身,往回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去,心下一陣惋惜,怪不得如此年齡還未娶妻,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!

翌日,步珩微休沐,她早早的換好常服就要往法玄寺趕去,院外卻響起敲門聲,老管家將人請進前院時,步珩微詫異地張了張嘴,“李兄?”

隨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李綏身側的一嬌艷女子身上,那清麗絕倫的面龐之上仿似流動著朝霞的光色,煞是惹人註目,她挽著他的胳膊,滿眼的靈動氣息。

在她打量之際,李綏一本正經地開口道:“聽你幾日前說趁休沐去法玄寺,正巧我也要去還經書,就來隨你一塊前去。”

“經書?”步珩微收回打量的目光,面上詫異之色更甚,“李兄何時去借閱了經書?”

“不是我借閱,是去案發現場查看時,從比部郎中陳方瑞的書房裏發現的,作為物證,我帶回了大理寺。”李綏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本經書,“他的隨從說這是從法玄寺借閱的,反正從這本書上也沒發現什麽線索,索性隨你一塊還回去罷。”

步珩微接過經書查看印記,果然是出自法玄寺藏經閣,可越看越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,李綏倒沒註意到她埋在經書裏的緊蹙眉頭,只是恢覆了慣常的松散嬉笑,“我此去主要還是想要會會你口中的修言知藏……”

“咣”……

身後回廊上一聲巨大的聲音打斷了李綏的話語,青瓷碎片和著熱湯四濺開來,李綏忽而變了臉色,閃電般抓著身旁女子與步珩微躍前一步,步珩微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,就見那女子回身柳眉一豎,指著闖禍之人嬌聲呵斥,“你!大膽!……”

步珩微急忙合上經書,回頭一看卻是念筠失手撒了熱湯,裙角還濕噠噠地滴著湯水,淚眼婆娑裏閃著絲茫然與不甘,雙肩微微顫動著。

女子瞥了眼呆立不動的念筠,怒氣更甚,“步中丞!你家的丫鬟怎這麽……”

“靜兒!不得無禮!”李綏打斷她的話語,剛要解釋什麽,步珩微搶先擋在念筠身前對那女子躬身施禮道:“念筠並非步家丫鬟,而是舍妹,剛才嚇著這位姑娘了,步某代舍妹向姑娘表達歉意,還請姑娘息怒。”

那女子倏地一轉怒容,斂了淩人氣勢,瞪著水靈靈的大眼揚聲問道:“你就是步念筠?”

步念筠半垂眸,許是回了些神兒,點了點頭,長睫之上晶光閃爍,微一施禮後才又啟唇輕聲回道:“剛才有些晃神,不小心摔了瓷盆,沒想到會擾了李公子與哥哥的談話,還險些嚇著姑娘,真是抱歉。”

軟綿綿的聲音如溪流般沁入人的心脾,聽來很是舒服,李綏對著步念筠尷尬一笑,“我妹妹靜兒在家裏嬌寵慣了,剛才話語有些沖,念筠你莫往心裏去。”

“什麽嬌寵?”靜兒斜睨了眼李綏,不滿地嘟噥了句後便轉向步念筠,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個遍,最終像個小孩般歪著腦袋道,“聽說你做菜很好吃?我能嘗嘗嗎?”

前後情緒轉變太快,步念筠有些楞怔,可更讓她楞怔的是‘妹妹’二字。一旁的步珩微笑著搖了搖頭,“原來這就是李兄常常提及的妹妹啊,果真……比念筠……活潑些。”

“待從法玄寺回來後,李兄與靜兒就留下來吃晚飯罷,嘗嘗念筠的手藝。”步珩微說完轉身囑托了念筠幾句,然後回房內去取她早先借閱的經書。

李綏帶著靜兒往府外走去,邊走邊並點著她的額頭,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,“再這麽不懂事,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。”

靜兒撅了撅嘴,兀自嘟噥了幾句話。

待三人到達法玄寺時已臨近中午時分,因女客未經允許不得隨意出入後殿,客堂寮的知客便引著步珩微與李綏往藏經閣走去,照客則引著靜兒去往客堂。

靜兒不願被單獨分開,扯著李綏的胳膊小聲哀求道:“哥,不能帶我過去嗎?我保證不亂出聲。”

李綏噓聲示意她先去客堂待會兒,靜兒轉著哀怨的小眼神兒往步珩微身上蹭去,步珩微哪見過小女孩兒向她撒嬌,有些受不住,當即轉身對知客微一頷首,“就讓這姑娘一起隨著來罷,不會叨擾修言知藏。”

因步珩微經常出入法玄寺藏經閣,知客與她也算熟識,此刻也沒有反對,只是遣了照客引著三人一同前往藏經閣。

轉過東配殿,一條蜿蜒石階路穿林而上直達半山腰,大片的綠竹生意盎然,竹林間時而傳出小沙彌論經的聲音。三人到達閣門前時,只聽梵音自穿堂縈繞而出,帶著沈靜的空靈,想是修言又帶著那些藏主們在課誦。

步珩微閉眸聆聽著這能安撫世間萬物的佛音,李綏只是打量著周遭清新雅致的環境,靜兒卻睜大了雙眼,不由自主地往閣內瞅去,只過了半盞茶時間課誦已結束,步珩微這才從虛無中回過神兒。

靜兒卻像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般,抓著李綏的胳膊興奮得語無倫次,“哥!原來那真的不是夢!哥,你不記得這聲音了嗎?”

李綏皺眉搖搖頭,擡手示意她小聲些,靜兒卻顧不得那麽多,兩眼放著光芒,推著他往閣內望去,邊逡巡著那聲音的來源邊砸吧著小嘴道:“哥,你還記得我八歲那年得魘癥那次嗎?有僧人誦經,我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,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,我一直記得!”

此時藏主們正退出,步珩微已拿著經書往藏經閣的客室走去。靜兒望著那站立起的清瘦背影緩緩轉過身,與步珩微相互施禮。僅隔著些許距離,她卻驚愕在閣門前無法邁步,她沒有想到這僧人會如此年輕,也沒有想到那平淡的眸子裏似是包羅了萬象星辰,一眼望去如幽深的漩渦般將她緊緊吸了進去。

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柩折射而進,雕刻著僧人的輪廓,竟比那佛像還要耀眼奪目。靜兒不由自主地快步上前,在僧人面前站定,擡頭仰望著他清瘦的面容,輕聲問道:“你還認得我嗎?就是七年前你去……”

“靜兒!”李綏壓著怒火將她拽到身後,對著僧人微一施禮,“修言知藏,叨擾了,這是李某妹妹,她覺得知藏像一個故人,故而有些冒犯,還請見諒。”

“無妨,衲子給女施主造成了錯覺,也請女施主不要在意。”修言微笑著欠身還禮,他也未看靜兒一眼,只是引著三人往客室的竹團上坐去。

步珩微與修言談論著對經書上佛理的見解,李綏偶爾搭話,靜兒卻坐在旁側一直打量著修言,自眉眼至手指,無一放過。

眼看天色漸晚,步珩微取出另一部經書,遞放在了修言面前,“這是比部郎中陳方瑞生前借閱的《華嚴經》,李兄查案時帶回,現歸還在此。”

修言垂眸掃視一眼,確認乃藏經閣借出的經書後才對二人道:“謝謝二位,此經書過兩日就要到期,正巧要派藏主去收回,現下也不必了。”

“人生世事無常,也請他家人節哀。”修言嘆氣之餘默念了聲阿彌陀佛。

李綏一直盯視著修言的表情變化,見他把經書收起,便狀似無意地開口道,“陳方瑞並不像是一個對佛理感興趣的人,他生前經常來此借閱經書嗎?”

“那倒未在意。”修言略頓了頓,轉首道,“李施主若是想知道,藏主那裏有記載,可喚他取來查閱。”

“不必了,想來這個與案情也無甚關系。”步珩微反手在背後扯著李綏站起身來,對修言微一欠身道,“我們這就告辭罷。”

二人轉身時,靜兒忽如兔子般快速跳到修言面前,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你叫修言對不對?你真的不記得我了?”

修言面上茫然,搖了搖頭。

小臉之上瞬間布滿失落,靜兒嘟嘴轉了轉眼珠,忽而俯身貼在他的面頰之前,微微一笑,“沒關系,我記得你就行了。”

說罷,嫩綠色的纖細身影轉身蹦跳而出。修言凝視那身影良久才合上雙眸,面容平淡,無喜無悲。

三人轉回永寧長街時,陸府早已掌燈,與黃昏的微亮似是不太協調,靜兒笑言這家也太奇怪,莫不是為了趕著晚上投胎?

“這是你大表舅家。”步珩微在她身後適時的解釋道。

“什麽?大表舅?”靜兒回頭望向李綏,很是驚愕,“我們什麽時候有個大表舅?”

三人說話間,湛青色馬車自長街另一方向駛來停在了陸府門前,身著常服的陸璟蘊步下馬車,目不斜視地往府內走去,煆黑色衣袍更凸顯出了他的頎長身軀,只是那滿面的倦容與這一身華貴極不相稱。

“誒?看起來是有些面熟。”靜兒站在步府門前摸著下巴端詳著,李綏轉過她的小腦袋,將她往門內提溜去。

靜兒呆呆地往前走了兩步,忽而若有所悟般地拍著自己腦袋嚷嚷道,“哥!我想起來了!是那個質子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男主:作者君!你給我滾粗來!說好的男主呢?就露個臉嗎?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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